【萨莫萨】一枚四分音符♩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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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当我们的宫廷乐师惊醒的时候，他家里老旧的座钟正好指向三点五十分。安东尼奥拉开窗帘: 今晚是个没有月亮的日子，但好在群星此刻看起来非常耀眼，这让安东尼奥·萨列里的心情安稳了些。尽管衣柜里全是清一色的黑白服装，但他内心深处倒却厌恶——甚至可以说惧怕那些深不见底的黑夜。摸索着点亮了蜡烛以后，萨列里的睡意已经减弱了大半: 或许是因为明天还有哪个公爵订的协奏曲，又或许是那位最近已经拜访他次数多到反常的金发乐师 (当然，是在梦里) 。此刻的安东尼奥显然更愿意相信后者，哪怕这听起来是多么荒谬且滑稽。
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顶着一头金灿灿的鬈发，喜欢突然跳上钢琴唱歌，并且在萨尔兹堡接近所有的酒吧里都欠下了债务的，名叫沃尔夫冈·阿玛迪乌斯·莫扎特的乐师。
安东尼奥已经问过宫廷里每一位对音乐哪怕仅是略知一二的人。然后是街道上一边跳房子一边哼唱打油歌的小孩，小巷里用沙哑的嗓音撩拨断裂琴弦的歌者。在闲暇之余，他甚至走遍意大利、奥地利和维也纳的沙龙。
可那一次在维也纳街头撞见的光景还烙印在宫廷乐师的脑海里。他几乎就要放弃了，几乎就要承认了，确信他那晦暗无光的梦境里灿灿生辉的少年是水中月，镜中花，是一场无望的追逐。
远处的公园传来的笑声是如此熟悉，萨列里不得不抬头，在慌乱中抓住向来蒙眼的命运递过来的月桂枝。顶着乱糟糟的金发的少年，他和身边的漂亮姑娘在草地上嬉笑打闹，一起蹲在刚变绿的樱桃树下偷吃果实——直至最后被酸到龇牙咧嘴。他所构建出来的莫扎特拾起沾上晨露的羽毛笔，挥写更多令自己丧失理智的音乐。
直至失态地抢过那人的纸笔以后安东尼奥才发现：那并不是他心心念念想要确认其存在的少年。对方手里拿着的也只是一沓再普通不过的素描练习。
他听过的音乐是那样的真切，起初安东尼奥将其认作是天上不小心散落的仙乐，被他偶然拾取了。的确，萨列里并不在这个几乎人人自危的年代信仰所谓的宗教，但是说到上帝、诅咒什么话…在那迂腐的深宫里他也听了个够。
直到又一柱蜡烛燃尽以前，萨列里才发觉自己已经第数次在那虚构的乐谱前站了十二分钟。他不是没有想过将它们誊写下来恭恭敬敬一毕交付给皇帝，可是说来可笑：为了坐稳自己的位置能够与罗森博格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安东尼奥·萨列里，无论如何也拒绝承认这些无法署名的曲子是自己的结晶。那些象征着这些念想的不和谐音符时常威胁着要锯开他的脑袋，把他平日深藏心底的怨恨、妒忌与疯狂全都连皮带肉地扒出来狠狠嘲笑一番，将他那在金发乐师的曲谱前显得一无是处的才能拉出来处刑示众。除此之外，安东尼奥也的确在静下心来的时候怀疑过自己是否因为诸如压力等的不可抗力, 不幸患上了精神类疾病之类的。可因为一个梦就大张旗鼓地跑去抛弃工作和创作去看些庸医？这一个选项绝对不在宫廷乐师的考虑范围内。“再怎么愚蠢的小人应该也了解时间的宝贵吧…”安东尼奥如是想道，爬回了自己算不上宽敞但还是有些许吸引力的床。
然而数日后在不知第多少次经历那个熟悉的梦，并在关键时刻醒来后惊觉发现自己正撕扯着羽毛枕头的宫廷乐师可以肯定，卡在这样的反馈循环*里绝对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那些来自名叫“莫扎特”的乐师的乐曲固然是动人乃至无与伦比的，可是十遍百遍地听总会像过期的派一样软烂地变了味。再回头看初听闻这些仙乐以后日记本里写下着的“玫瑰、精灵和在我眼前不停起舞的金色音符..”之类的赞美洋溢的词，萨列里只觉得好生讽刺。它们将安东尼奥牢牢地困在了甜美的痛苦里，任凭意识清醒以后再多的呐喊，哭泣甚至暴怒也无法消除笼罩在宫廷乐师上空巨大的疲惫和挫败感。它们跳着安东尼奥再熟悉不过的华尔兹，包裹着他每一寸的肌肤，渗进他的血肉里去。萨列里无梦的时间越来越少，几乎已经到了一闭上眼那些罪该万死、十恶不赦的乐曲就会伴随着过于真实的，有着名为“莫扎特”的乐师的世界一起降临的状况了。
终于有一天，宫廷乐师需要安眠药才能真正意义上的睡个好觉了。萨列里曾认为这份怎么听都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痛苦会一直持续下去，却不料皇宫里的医生: 一个他小时候在教堂里捧蜡烛唱诗**时负责指挥的前牧师, 在意大利和他阔别多年以后不幸地——是的，不幸地——认出了他来。除去长达二十分钟的嘘寒问暖大惊小怪，第二天他早已病倒的消息便传遍了几乎整个维也纳。那些以往周旋于宴会的贵妇们；调试乐器忙于排练的乐师们；甚至好几位他还叫不太出名字王族一时间都蜂拥而至安东尼奥阴暗而渺小的阁楼里，轮番关心他的健康状况。在长达五天的病假因为这等说来无奈且繁琐的小事占去约莫两天后，读着怎么看都长得永无止境的来访名单的安东尼奥感觉自己的好脾气快用到了尽头，义不容辞地让管家拒绝了除了不请自来的韦伯一家以外所有的来访者，思询做点真正听起来像是假期该做的事情了：比如和达·蓬特偶尔去酒吧小酌几杯，比如购置几件新的演出服。
然而几十天后的安东尼奥·萨列里若是知道此刻的安东尼奥·萨列里在人去楼空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将那些来自金发乐师的几乎已经长在他脑袋里的仙乐誊写出来，可能只有发出一声嘲讽的叹息了。
毕竟，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是人尽皆知的。